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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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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衣氣哼哼地把剩下的藥和白練往托盤裏一擱就往外走,大擺生氣的樣子,身後的低笑卻還是沒停。

那天的早朝,好像事情格外多。都中午了,席臨川還沒回來。紅衣屋裏等了又等,眼看著一桌佳肴的熱氣都散盡了,才終於聽得腳步咚咚傳來。

聽著很急,接著門便開了,一小廝氣喘籲籲地長揖:“娘、娘子……”

“怎麽了?”紅衣眉頭倏蹙。

“出事了……”那小廝仍喘著氣,擦了擦額上的汗,又道,“不知公子早朝時說錯了什麽……竟弄得當庭杖責,傷得不輕,人都昏了過去……”

“什麽?!”坐在榻上的紅衣猛彈起來,驚愕不已,“人呢?!”

“剛到府門口……”

那小廝話還未完,她便已疾步行出,踏著秋天的清亮直朝大門跑去。

他的馬車確在那裏停著,旁邊圍了好多仆婢,正七手八腳地把他往下扶。

不知道是打了多少,他早晨離開時精神不錯的面容已然蒼白若紙,雙目緊闔著、眉心微蹙,任憑旁人怎麽動都沒有反應。

“將軍?!”紅衣在門邊怔了一會兒後,覆又提步迎出。

剛邁出門檻,胳膊即被人一握。

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,望著對方看了一會兒,才緩過神來:“長公主……”

一聲輕而長的嘆息。

敏言長公主好看的黛眉鎖得緊緊的,睇一睇她,又看看同樣等在一旁的鄭啟,而後再度一嘆,向她道:“你跟本宮來,本宮有話跟你說。”

瞧出敏言長公主面色不善,紅衣再度看看已被仆婢們一同扶下車的席臨川,強自按捺住擔憂,跟著敏言長公主走去。

敏言長公主帶著她去了正廳,落了座,摒去一幹仆婢:“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麽弄成這個樣子?”

紅衣滿是茫然,搖一搖頭,敏言長公主睇了眼旁邊的席位:“坐。”

她落了座,敏言長公主緊蹙的眉頭艱難地舒展開一點兒,語氣也還算溫和地告訴他:“陛下要給他和清歡賜婚,被他當眾拒絕。”

……什麽?!

紅衣震住。

……清歡?霍清歡?陽信公主?

“臨川沒有說是因你。”敏言長公主凝視著她,口氣沈重了些,“只說是自己不肯娶。他的脾氣你該知道,發起火來說話不管不顧——當眾說的那些不留面子的話,大將軍沒重覆給本宮,本宮也就不說給你聽了。”

紅衣心裏發著顫、發著虛,覺得腦中亂成了一片。

“陛下喝都喝不住他。沒辦法了,杖責三十。”長公主重重一嘆,“之後還不肯,再三十。”

六十……

紅衣坐不住了,當即想趕去席臨川房裏,看一看他到底怎麽樣了。

長公主又一苦笑:“這小子也倔,氣都喘不上來了,還敢跟陛下說,就算打死他,他都不娶清歡。”

於是又三十。直驚得群臣都覺出不好,鄭啟率先求情、何袤隨之,而後武將皆盡跪地說情,再然後文官也紛紛出言相勸……

這事才終於暫且擱下了。最後三十沒打完,但席臨川也生生捱了七八十的廷杖,離宮時尚能說話,還沒出皇城就昏迷過去,不省人事。

“紅衣……有些話本宮必須跟你說明白。”敏言長公主維持著溫緩的口吻,語重心長道,“本宮清楚他喜歡你,今日之事,縱他不說是因你,本宮也明白——陛下必也明白。”

紅衣心裏一搐。

“所以這裏面的輕重你得想得清楚。”長公主深鎖著眉頭,亦有些慌色,“解鈴還須系鈴人,這麽僵下去於誰都沒有好處。這邊是他喜歡你、那頭是陛下和皇後寵清歡……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,他們必會盡全力保全這個顏面。”

紅衣心裏明白,這個節骨眼上,長公主肯在這兒心平氣和地同她說這些道理,便是真心擔憂席臨川的。

咬一咬唇,她對上敏言長公主的目光,顫聲道:“長公主想讓妾身怎麽做?”

敏言長公主一喟,反問:“你說呢?”

她沁出一聲啞笑:“要我去勸將軍休了我麽?”

她理智地把這個思路說了出來,出言的同時心中卻同時一緊,暗自說著:我做不到。

“他若肯休你此事便容易了!”敏言長公主搖一搖頭,“臨川那個性子,大概連陛下都沒‘奢求’這個。”

“那……”紅衣顫抖得更厲害了些,“長公主的意思……”

“如果你願意讓陽信公主嫁給他。”她下頜微擡,帶著幾許威嚴,“他無非是顧及你的心思罷了。如你願意,我想他不會再強頂到底。”

突然而至的壓迫感,直壓得紅衣喘不過氣來。

“長公主……”她心中混亂地緩著氣,“我……”

敏言長公主稍擡手示意她噤聲:“你聽我說。”

紅衣帶著惶意閉了口,雙手緊握。

“這麽多日子了,我知道你們一起歷過很多事,情分必不淺了。”她說著語中微頓,打量著紅衣微白的面色,又道,“所以你何必在意府裏多一個他根本不喜歡的女人呢?不如退一步讓她進來,臨川最多不過維持面子上過得去罷了……就算是陛下也不好再說什麽。”

紅衣大感愕然:敏言長公主畢竟是霍清歡的親姑姑,眼下……竟是全然不在意霍清歡婚後過得如何的意思?

這說明……

這說明這件事是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。能緩解眼下的尷尬已經成了最要緊的事,至於其他的,反倒不重要了,連血脈親情都已姑且放下。

“本宮比你更了解男人。”敏言長公主端然是長輩對晚輩的口吻,“他若喜歡,看著怎樣都是好;不喜歡的,只會連見都不想見——如此只要見了就會更加不喜,不見則慢慢忘掉,對你橫豎都是好處。”

那天,長陽下了一場秋雨。

雨點不大,但烏雲壓得很低,偶有雷聲悶悶地震下來,和著敏言長公主的一言一語,一同在紅衣耳邊翻滾著。

她抱著膝蓋坐在榻上,望著半開的窗外被雨水沖得越來越幹凈的銀杏金葉,過了許久,一聲不吭。

也許,敏言長公主是對的。

至少她沒有資格說敏言長公主是錯的,不是因為身份之別,而是敏言長公主的閱歷實在比她多太多、更比她了解這個時代。

何必在意府裏多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……

這句話好似一道魔咒一樣,在她心頭縈繞不絕。

翻來覆去、矛盾不已,正著想、反著想都能想通,卻有沒有哪一面的觀點足以駁倒另一面。

確實,府裏多一個他不喜歡的人,於她應是無關緊要的。

她一直都知道,府裏的許多婢子對他充滿幻想,但也沒見他動過什麽心思。她相信他的定力,知道陽信公主即便嫁進來,大概也就只是個名義上的妻子而已。

但是……

名義上的妻子。

妻子……

二十一世紀帶來的觀念依舊根深蒂固,她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事情。

和另一個女人同在一個屋檐下、擁有同一個丈夫。哪怕陽信公主真的只是“名義上的”,但在外人眼裏,她也已經是他的妻子了,而自己……

反倒是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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